一炕四女,孤寡的四太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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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提时代,大多老人都是我的祖父辈的。但有一位却例外,我们都叫四太太,是尖嘴场一房,虽都是我们万氏家族,但在血缘上离我们很远了。她孤单单一人生活着,住在现在平堂的那院里,半个亭的三间单面房,烂里跨踏,象马上要倒似的。在后面用三根洋槐棒顶着。

四太太驼背,时常穿一件蓝大襟短衫,上面打满补丁。缠着小脚。头发花白花白,挽起发髻。好象一只眼晴不好使,说话鼻音很重,很听不懂。那年代,万家山下山的石头路是一条交通大道,南来北往,东行西去的人,牲畜都要从那里汇集。中午时分,男人扛着犁,赶着牛,女人背着已经睡着了的孩子,牛尾巴一蹶,一大堆粪掉下来,气的主人骂,把这日他妈的东西,你再坚持一会,现又给四婆把填炕的弄下了。四太太等不得牲口走了,蹒跚着,一摇一晃,左手拿一个破拾粪早,右手用铁镰把粪堆的高高的。气喘吁吁,有时,实在走不动了,路上有碰上的年青人,便招呼,"狗狗,麻烦你给我往院里倒一下吧,人老了,老天爷要睁眼给一个快一点,活下干啥呢"。年青人便几下帮她铲到院里去,她随后用推爬搅开,晒干,填炕呢。

四太太有一个女儿,嫁在何家山,我从没见过。但她的姑爷是一个猎户,戴一个大棉帽,背着一付自制的长筒猎枪,腰里挂着一个皮子做的葫芦,是装药的。晃来晃去,我们小孩看稀奇。他常来看望四太太,不是提一只稚鸡,就是一只野兔,到屋里一扔。四太太忙的不可开交,招呼着做饭,灶里飘出的野味的香飘的老远都能闻见,馋得我们小孩子在门外俳徊。四太太在一只白碗里盛一些,给我们一人分一点,便把我们打发去了。四太太常说,"娃娃都心疼,就是太少了,分不到"。他有一个外孙,男孩,年龄比我大些,很英俊,脸红彤彤的,特爱笑。常来给四太太做伴,一站就好长时间,到新房院场与我们打书高。(那是八十年代的一种男孩的游戏)给我们讲何家山的故事。以及他套野兔的经历,还说他见过狼。问我们狼是啥样,我们都摇摇头,他说,你们万家山不好,没何家山好玩。

那时,四太太不是到石头路拾粪,就是到滩子头拾人家路上丟的柴草。远一点的地方她已走不动了。有一次,大人们碾冬场背麦草,滩子头到沟二门路上扔的厚厚的,四太太拿一个爬(农村勾东西的一种农具,这是故乡的习惯叫法。)勾了一堆又一堆,她一摇三晃的用装篓往家里背,一边擦汗,一边自言自语,拄着一个拐杖,看起来就要跌倒似的。和我一块玩的三求怂恿我,"大明,把麦草给扔了",我不敢。三求是个怂货,调皮的很,常挨他父的棍杖,在学校考试数学得零分。用脚把堆起的麦草踢撒,便跑了。我也心慌了,藏在墙角处。不一回,四太太出来,见麦草撒了一地,便骂起来"把他大这怂娃娃,不学好,我要给你大说给,看如何收拾你",三求躲在树背后偷着笑。她仍旧跪下来,把麦草一把一把拾到装篓里,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,仍旧拄着那条木棍,一摇三晃,一步挪一步,要摔倒似的,我看着,心里很不是滋味,尽管不是我干的,但我也有错。看着她几次要跌倒又站起来的背影,以及那花白的,零乱的头发,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心里很不好受。我们害怕她给大人说,躲着不敢见她。但,多少天过去了,大人没有追究,想必她没给大人说。

过去了多少年,我始终望不掉她跪下,又站来,一摇一晃的的背影……

分产到户了,日子也好了,却不见四太太了。石头路依然人,牲畜驿络不绝,牛粪,驴粪,一堆接一堆连脚都没地方落。父辈们说"要是四婆活着,早拾的干干净净"。此后,猎户的堂平姑爷也不来了,那和我玩过的外孙再没见过。正如农村人说,亲戚亲下一人,也许真是那么回事。

听大人们搞闲讲。四太太娘家在华岐咀头村,姓刘,十三岁便作童养媳嫁过来。以前日子苦的很,上顿不接下顿。四太爷身体不好,家里全凭她一人操持。生了好多孩子,仅成了马齐山的大女儿和一个小儿子。四太爷在修洮河时被石头砸死,那时,四太太才三十多岁,有人劝她还年轻早点改嫁。她摇了摇头,擦干泪水把希望都寄在小儿子上,指望他上大,就有好曰子过了。她黑不当黑,明不当明,即当爹又当妈,娘儿两个相依为命,多亏马齐山的大女儿帮衬,难关过来了。小儿子长得眉清目秀,是个好后生,也给提了娃娃亲,准备过一半年张罗结婚,四太太准备当婆婆抱孙子呢。谁知道,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在那男孩十七岁一年的冬天,得了伤寒,其实就是一个重感冒而已,请遍了我们方圆百里的医生,药方换了一个又一个,病越来越重,最后医生无力回天。

从此,四太太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着。她与堂平家最亲,她死活不肯和人家一起过。

我们那里人说,是四太太坐的地方风水不好,有人说,是她的命硬,即克夫又克子。她就是个贱命人。

无论怎么说。她是挺可怜的。

多少年过去了,我想起故乡,想起热闹非凡的石头路,想起那个在石头路一摇一晃拾粪的四太太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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